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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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車駕停在宋府門前,司景行先下去,回頭自然而然遞過手來。蘇漾扶著他手下去的動作在看見宋熠然過來後生生一轉,將司景行往前一拉,借力跌進他懷裏,擡頭嬌俏一笑——落在宋熠然眼中,便是她先拉住了下去的司景行,借機投懷送抱。

司景行方才同她說,宋止此人古板,行事不偏不倚,雖是宋熠然師父,卻也未曾在宋家的明爭暗鬥中偏袒過宋熠然半分,反而對他幾近苛責。司景行將她從驚鴻樓裏要出來本就不合宋止的行事邏輯,細節處再露些端倪,怕是要惹人生疑。不如由她來演這個蠱惑人心的鮫女來得方便些。

司景行立刻便會了她的意,順勢環住她腰身將她往身前帶了帶。她那一笑裏故意帶了勾人的風塵氣,與她從前有些差別,這神情落在她眉目裏卻顯出幾分靈動俏皮,一時竟真叫他挪不開眼。

宋熠然輕輕咳了幾聲,打斷兩人間旁若無人的氛圍,“師父,這鮫人是安置在您房裏,還是另尋處客房?”

蘇漾聞聲將司景行勾得更緊了些,便聽他道:“不必麻煩。”

這是要帶回房裏的意思。宋熠然不由得多看了兩眼蘇漾,方一拱手道:“那弟子先行告退。”

他轉身那剎,司景行在蘇漾的遮掩下結下留蹤印,悄悄打到他身上。

宋熠然回房時便覺房中已然有人來過。

他拐進最裏一間,留意著一應陳設有沒有被動過,卻在看見床榻上多出來的人時一楞,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。

小鮫人仍是拍賣臺上那套裝扮,肩頭的紅芍藥艷得像要滴下來,腳踝上的金鎖鏈一頭被系在床邊,乍見到他,害怕得往床榻裏一縮,金鏈上系的鈴鐺響作一團。

宋熠然的手在袖中緊捏成拳,又倏而松開,面上只輕嘆了一聲。他明明叫人給她收拾了客房,下面人也不知是怎麽辦事的,仍將人給他送了過來。

“過來。”他沖她招招手,明珠咬著下唇猶豫了半天,才試探著朝他那邊靠過去。她靠過來後,離他還是有段距離。宋熠然伸手捉住她腳踝,在她驚慌失措的視線下將她往身前拖了拖,卻只是低頭替她解下金鎖。

“明珠是麽?好名字。”

“謝謝你救我。”明珠怯生生擡頭看他,又補了一句:“宋少主。”

“叫我宋熠然就可以。”他話音一轉,突然有點沒好氣:“這麽早便道謝,你怎麽知道我是要救你?”

明珠被他一懟,一時分不清他前後的態度,只好默默噤了聲。

“下來。”

明珠以為他是嫌惡自己,忙不疊離開床榻,小聲解釋:“沒有弄臟。”

宋熠然看著她,過了半晌又嘆了口氣,“我是叫你去洗一洗,”他隔空指了指她肩頭的紅芍藥,“不用洗掉的麽?”

明珠飛快點了點頭,又想到什麽似的,猶疑看向他。

宋熠然只好領著她轉過一道雕花木欄小拱門,打起簾子,“這兒是我的浴房,就在這兒洗罷。”

蘇漾跟著司景行回到“宋止”的房間,他房間構造同常人不同,進去先是茶座,拐過一道屏風,屏風後是一小片池子,池上有雕成蓮花狀的玉雕,正中有半浮在水上的一方方石塊作路,小路盡頭便是他休憩用的床榻。

“滄澤水?”蘇漾環顧一圈,看來宋止在宋家地位不低。

“宋止已是化神大圓滿,離洞虛一步之遙,只是機緣遲遲不到,雷劫不下無法進階。後經人指點,說他的機緣藏在滄澤中,才將臥房改成了這樣。”司景行解釋道,“眼下正方便了。你金丹被取,雖有我的元嬰填補,但終歸不是自己的。這池子裏是滄澤水,你閑暇時便泡進去,會好一些。”

龍族天然就親滄澤水一些——雖不像鮫人仰仗滄澤生活,但龍蛋孵化之時需要浸潤在滄澤水中,兼之滄澤中的靈氣可以為他們所吸收煉化,自然便覺得滄澤水親近。

蘇漾蹲下身鞠了一捧水,任水從自己指間流下,打濕裙袂。她望著水面,不知在想什麽,一時有些出神。司景行走到她身後,關切開口:“怎麽了?”

他話音未落,蘇漾飛快鞠了一捧水,轉身潑到他身上,笑得狡黠又帶了些得逞的得意,“這麽多年你怎麽一點長進都沒有?”

他們初識時被困在劍冢,她有時無聊得心急,就常常誆著司景行,要麽訛著他背著她走,要麽就捉弄他後趕在他還手前躲開,像只警備的兔子般一蹦三尺遠,遠遠看著他笑。

“漾漾,回頭。”

他語氣溫柔又無奈,蘇漾不疑有他,一面還在笑著,一面回過頭去——身後巨大的水浪朝她撲過來,她回過頭時,水浪已近她鼻尖,這樣近的距離根本躲閃不及,只能眼睜睜看著水浪打過來,將她當頭澆透。

司景行瞬息間已退開兩丈有餘,除了方才被她潑的那點水以外,莫說身上,連一片衣角都不曾濕。

蘇漾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,氣急敗壞地跳腳:“司景行!你用水訣,你玩不起!”

司景行站在池面正中半浮起的石塊小路上,好半天才止住笑:“原來不許用水訣的?”

“我先玩的,規矩自然是我定。”蘇漾莫名理直氣壯,站上石塊,一步步連蹦帶跳朝他走近。

司景行從一旁的水面虛虛撈了一把,一朵由水凝成的菡萏頃刻出現在他手中,花瓣層層疊疊晶瑩剔透,漾著水光,細節之處也處理得極好,他將花往她面前一遞,“給你。”

饒是蘇漾這般挑剔的眼光,視線也停滯了一會兒,嘴上卻仍不饒人,“就一朵,你心不誠。”

她話是這樣說,遲遲沒有伸手接的原因卻是藏在身後的手正掐著水訣,等著他放松警惕的那刻。

司景行剛擡手,便覺身後水波動蕩,眼前的蘇漾往一旁閃避,足尖繃直點著水面飛掠而過——卻不過剛掠了一步,便“嘩”一聲沈進水中,連帶著他身後剛凝起的浪潮也陡然退回去。

蘇漾一臉愕然,整個人半浮在水面上,下半身已化作魚尾狀,銀白的魚尾在水下一晃一晃。她身上本還披著司景行的外袍未來得及脫下,此時那件玄色外袍浮上來在她身後拖開,匍匐一片。

司景行笑得蹲下去,朝她招招手,“過來我瞧瞧。”

蘇漾停在原地瞪他,“鮫人你沒見過?”

“興許還真沒有。”他看向她死死藏在水下的魚尾,笑意分毫不見收斂,“過來一點兒。”

蘇漾朝他游過去,滿心不解:“鮫人是一碰了滄澤水便會變回魚尾麽?”

“本來不會,但你體虛。”司景行低頭看她的魚尾,銀白的軟鱗覆在上面,他一時竟有些手癢——不知是什麽手感。這樣想著,他擡頭探尋地看了蘇漾一眼便伸出手去,蘇漾看出他的意圖,勉勉強強從水面上露出尾鰭來——在他的手離尾鰭只有一指距離時陡然將尾鰭往水面一打,水花結結實實濺了他一臉,她已游了出去,挑釁地回頭看他,用尾鰭輕輕拍了幾下水面。

司景行有些好笑地看她,朝她舉起雙手示意認輸,“我去換身衣裳。”

明珠在浴房洗好,看著自己穿來的那件輕薄的坦領襦裙,一時有些犯難。她正遲疑著,外頭突然扔進來一套女子衣衫,宋熠然的聲音響起,“好了就出來。”

是件杏黃色的半臂襦裙,她很喜歡這樣鮮嫩的顏色,讓她聯想到六月杏子天。再過些日子,就又是杏子熟的時節了,只要隨手揀些柔軟熟透的捏開一兩顆,甜糯糯的口感能讓她高興一整天。

她這樣一想,便又想遠了,聽見外頭宋熠然的動靜方慌忙穿上衣衫,推開浴房的門走出去。

衣裳很合身。

宋熠然打量了一眼,便領著她往外走,指了指不遠處一座小院子,“往後你住那裏,離我這兒不遠,倘若有什麽事兒,大聲喊我,我若是在便能聽到。”

明珠小心看他一眼,“我不用留在你這裏麽?”

宋熠然步子一頓,回頭似笑非笑道:“你想留在這兒,也可以。”

明珠盯著自己仍赤著的腳尖,猶猶豫豫開口:“我被送來前,他們囑咐我,要好好侍奉你,將你哄得開心了,我才有活路。”

宋熠然卻只留給她一句“你在這兒等著。”便走了出去。

明珠分不清楚他的意圖,他說要自己在這裏等著,她就只乖乖等在原地,一步也未挪動。

宋熠然找了新的鞋襪回來時,便見她安安靜靜站在那裏——靜得仿佛這間屋子裏沒有人。

明明她身後不遠處便有案幾茶座。

他將鞋襪往她面前一丟,一時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,“你是根木頭樁子麽?是被我釘在那兒了?”

明珠抿了抿嘴,看出他這雙鞋襪是想給自己的,道了一聲謝便就地坐下,拿起鞋襪往腳上套。

“去坐著穿。”宋熠然示意了一眼旁邊的茶座。

明珠錘了兩下小腿,努力活動了一下仍是宣告失敗,索性老老實實道:“站太久,腿麻了。”

她是鮫人,雙腿不似魚尾那般靈巧。

宋熠然嘆了一口氣,走過去將她抱勒起,放到一旁的座子上。

明珠驚了一下,便乖乖穿好鞋襪,坐在那裏緩了緩雙腿。

過了半晌,她站起身,宋熠然將她送回她的小院子,剛準備回自己房裏,又被她開口叫住。

明珠覷著他神色,小心翼翼問:“你現在高興麽?”

宋熠然被她問得一蒙,轉而想起她方才所說,只有他高興了她才有活路的話,登時覺得有些頭疼,擡手按在額角,“你稍稍機靈些,我會更高興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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